我们在伪满洲国的游击队
[俄]叶夫根尼•戈尔布诺夫
原编者按 多年来，苏联一直对活跃在伪满洲国的中国游击队给予大力支持。
20世纪20年代，苏联红军情报部门在西部边镜针对波兰和罗马尼亚展开了所谓的“积极侦查行动”，其特点是目标明确和针对性强。30年代初，由于一系列国际原因，这一行动被迫偃旗息鼓，但它在远东地区却获得了新生。
秘密战争
在远东开展“积极侦察行动”，具备诸多有利条件：苏中两国边界绵延数千里，穿越阿穆尔河和乌苏里江两条界河相当方便；伪满洲国境内，抗击日本侵略的中国游击队伍非常活跃；苏联从未承认这个傀儡政权。
当时，中国游击队被日军逼到中苏边界，渡河进入苏联境内，在那里恢复元气。治疗伤员、补给武器弹药、添置通信器材和取得经费。更重要的是，游击队长从苏军那里获取了未来作战的指令。
在满洲被日本军队的铁蹄侵占后，苏联方面加强了对中国游击队的支援。苏联特种远东红旗集团军司令部一直在调度这些活跃于中国东北的游击队伍，不仅向其传授日常作战方法，同时还制定未来的行动计划，一旦苏日两国开战，这些游击队将在伪满洲国境内发动大规模起义。中国游击队员事实上已成为苏联安插到敌军后方，专门从事破坏及情报刺探活动的骨干。
1939年春，远东局势吃紧，有情报显示，关东军可能发动大规模行动。4月16日，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滨海边疆区、赤塔州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负责人，三地的边防军首脑接到来自莫斯科的7770号密电。电文内容如下：“为更充分利用伪满洲国境内的中国游击队、进一步巩固队伍，一旦中国游击队请求我方向其提供武器、弹药、食品和药品，或是请求指挥其作战，第一，第二独立红旗集团军军事委员会可以给予协助，从被扣留的游击队员中挑选可靠人员，以小分队形式派往伪满洲国，刺探情报，并向游击队提供帮助。军事委员会专门负责此项工作。”
赤塔州的任务是全力协助第一和第二独立红旗集团军司令部的工作，确保游击队及秘密联络员顺利潜入伪满洲国并返回。此外，第一独立红旗集团军军事委员会还接收了350名中国游击队员。这些人通过了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考验，被认定为可靠。而第二集团军接收的则是先前被拘禁的赵尚志游击队的负责人，军方早就策划让他们重返伪满洲国。
这份来自莫斯科的密电，有伏罗希洛夫及贝利亚两位人民委员的签名。然而，他们未必有权独立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上述决定无疑得到了最高领袖斯大林的首肯。
不仅苏联在向伪满洲国派遣游击队员，日本也在流亡国外的“白俄”人员中发展了不少间谍，令其秘密潜入苏联，一旦被苏军发现、抓获或是歼灭，苏联报纸都会对此大肆渲染、强烈评击日本军国主义。外交官也加入进来，召见日本驻苏大使，递交抗议书等。反之，如果苏方情报人员被日本擒获，引起外交冲突，苏联普通百姓却毫不知情。
唯一文件
苏军指挥部与游击队负责人间的联系高度保密。双方在苏联境内会面，留下书面记录的很少，文件通常标有“绝密、非常重要、仅此一份”的字样。
第二独立红旗集团军司令伊万•科涅夫（后来的苏军元帅），该集团军军事委员会成员、政委比留科夫与北满抗日联军总司令赵尚志等人曾于1939年5月30日在哈巴罗夫斯克会面。从会议记录不难看出，双方都相当客气。集团军情报部门负责人阿列申少校也出席了会见。
会议内容是讨论赵尚志提出的建议，包括如何进入伪满洲国、今后怎样开展工作及保持与苏联的联系。同时，苏方建议赵尚志首先与活动在松花江流域的旧部建立联系、组成联军、设立强大的司令部、整肃队伍、开除那些革命意志薄弱的成员。由于日本间碟给游击队造成重大损失，必须成立反谍处。
赵尚志队伍的任务是逐步巩固和壮大伪满洲国的游击队伍，为此，必须对日本警备部队发动若大规模突袭，以鼓舞队员士气。与会者还建议在人迹罕至的小兴安岭建起游击队秘密基地，以储存在袭击日军仓库行动中夺取的武器、弹药和物资。苏方建议中国指挥官与当地共产党组织建立联系，在居民中间开展广泛的政治宣传攻势，并在伪满洲国军队中进行策反，通过被宣传说服的伪军来获得物资补给。
苏方非常看重赵尚志丰富的游击斗争经验，承诺今后继续保持联系，给予全方位的帮助。
一旦日本发动对苏战争，中国游击队员将发挥怎样的作用？他们将在关东军后方从事破坏工作，并遵照苏军指示，向重要目标发起进攻。科涅夫与比留科夫强调：“伪满洲国军队并不强大，日本人也不信任它。游击队员应当利用这一机，采取各种措施，瓦解伪军队伍。”
苏军决定在6月末将境内约100名身强力壮的中国游击队员组队，渡过阿穆尔河，返回伪满洲国。其余人员则留在远东，进行机枪、火箭筒、宣传和医疗救助方面的培训，再以小分队的形式，经阿穆尔河潜入中国。苏军指挥部告诉赵尚志，武器弹药、食品药品和作战经费都会应他的要求拨给。
游击队屡立奇功，这与各队伍之间、队伍与游击队司令部之间、司令部与苏军指挥部之间的可靠联系密不可分。为此，游击队挑选了10名识字的队员，考验了他们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度，将他们送往苏联进行无钱电培训，他们随后携电台、密码和经费返回中国。苏军领导人在会面中说：“我们非常想让你们能从日为军那里弄到日军出版的伪满洲国地图。此外，我们还需要日军文件，包括命令、报告、材料汇编及密码。如果你们能为我们搞到日军的新式武器，那是最好不过了。”于是，在援助中国游击战争的同时，苏联军事情报部门得以在邻国编织起纵横交错的间谍网。
有意思的是，赵尚志是何时、如何来到苏联的？他在哪里呆到1939年春？
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有助于解答上述问题的唯一材料便是那份珍贵的会晤记录，我们可以从中做出若干猜测。这位中国游击队的领导人，很可能是在1937年大清洗后前往苏联的。当时，特种远东红旗集团军司令部的情报部门在斯大林发动的大清洗中遭遇重创，负责人波克拉多夫上校、其两名副手以及若干工作人员被指控为“日本间谍”，遭到内务人民委员部枪杀，这是那个年代司空见惯的事情。苏军与中国游击队员之间的联络渠道被完全切断。因此，赵尚志刚一进入苏联，便遭逮捕，并在监狱或是集中营里蹲了一半年，1939年春方被释放。这一猜测是非常合理的。
当然，科涅夫与比留科夫不可能在那次会晤中谈及此事，他们巧妙地绕开了这一话题，称他们对此并不知情。当时，他们刚到哈巴罗夫斯克履新，或许确实不知道狱中关押的究竟为何人。
赵尚志希望为自己的队伍招募更多的骨干，因为当年队伍逃入苏联时，人数并不少。苏方人员告诉他，多数来到苏联的中国游击队员已经返回中国（30年代末，许多中国游击队员经远东前往中亚，乘坐阿拉木图——兰州的火车返回中国），他可以从余者中挑选。赵尚志的所有请求都得到了满足。会面的最后，他再度被告知：“我们认为，您是伪满洲国游击运动的主要领导人，我们将通过您就所有问题下达指令。与此同时，我们还将与活跃在中苏边境的其他游击队保持联系。”
由于游击队从远东进入伪满洲国，苏联与日本可能因此发生冲突，这是此次会面讨论的最后一个问题。苏军司令部对此有些担忧。然而，自两国在哈拉哈河开战后，莫斯科与东京的关系已降至最低谷，这不过是再添新仇而已。或许，军方已从莫斯科获得了开展游击战争的授权。所以，他们才告诉中方游击队员：“你们是去完成党的任务。对于今后可能发生的冲突，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但一定要小心行事。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透露你们曾经到过苏联。如果秘密泄露，就会使我们之间的联系变得相当困难，还会对武器、弹药及药品的交接造成影响。”
最后一句话表明，伪满洲国的游击运动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它处于苏联方面完全控制之下。滨海边疆区的情况与此类似。因为那里驻扎着第一独立红旗集团军。乌苏里江对岸的游击队，同样是受该集团军情报部门的指挥。
互派间谋
数月后，赵尚志率队成功渡过阿穆河，与伪满洲国境内的其他游击队建立了联系。他们开始联合行动，打击日伪军，有成功，亦有失败，他们成功地获得了哈巴罗夫斯克方面非常感兴趣的某些文件，联络员携带日军新式武器及战争情报前往苏联。第二独立红旗集团军情报部门仔细研究了来自阿穆河对岸的情报，认真分析伪满洲国的局势后，为游击队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军长科涅夫及军委会新成员、政委米内赫对赵尚志的信作出了肯定的答复。第一页上是日期，1939年8月25日，签名后批示：“将不同指令分别达”。
此文件中指出，入冬以前的主要任务是巩固并壮大队伍，抢夺武器、弹药食品，并建议入冬前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建立秘密基地、兴建房屋、储存室食品及衣物，基地同时可作防御之用。苏军建议游击队员不要急于摧毁矿井、铁路和桥梁，因为他们尚无足够实力及经费来完成这些任务。游击队员可以采取小模行动，如袭击列车、金矿、仓库、矿井和警务段，以获得武器，弹药和食品，行动必须考虑周密，先要对袭击目标进行全方位的侦察，制定计划，与队长协商。如果前期准备不充分，很容易失败。苏方对赵尚志的指示是：“您本人不必亲自指挥袭击。不要忘记，您是整个游击运动的总指挥，而不是一支游击队的队长，您应该领导破坏敌军整个体系的斗争，而不是个别的队伍或是小分队，在任何情况下，您都不能拿生命冒险。你的任务是向基层游击队长传授经验。”
苏军承诺向游击队运送炸药，派遣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教授炸药的使用方法，此外，苏联方面还将提供食品和宣传材料。
游击队员在袭击日伪区戍区时获得了宝贵的情报、测绘地图、日本测绘小分队最新的测绘报告、新式瞄准器和测距仪，苏联情报部门向中国同志表示感激。
从上述文件看来，中国游击队员的工作开展得还不错。总体来说，他们突袭成功，侦察顺利，宣传也搞得有声有色，并为过冬做好充足的准备。1940年春，伪满洲国境内的游击队在苏联方面的积极支持下，力量日益壮大……
日本情报部门显然已经获知，伪满洲国游击队处于苏军指挥之下。大批游击队员渡过阿穆尔河、众多武器弹药源源不断地通过边境运住中国，这些自然逃不过日军间谍的耳目。
日军对中国游击队的围剿行动自30年代初便已展开，但其战术越发细致。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内务人民委员部对此进行了全面分析。1940年9月的一份材料中提到，日军在伪满洲国境内成立了许多伪革命组织及伪游击队，企图打入赵尚志队伍内部，瓦解革命武装。借助这些间谍提供的情报，日军重创了中国游击队。
与此同时，日本情报机关也将游击队作为向苏联派遣间谍的渠道。1939年底，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揭穿了一个朝鲜“革命组织”的真面目。这个规模宠大的组织，听命于关东军情报部门，它企图借中国游击队员之力进入苏联境内，从事间谍及破坏行动。
为切断苏联对伪满洲国游击队的指挥渠道，日本人多次向苏联派遣经过伪装的地下党员。其任务是在苏联接受军事政治教育，然后返回伪满洲国，在游击队中担任领导职务。有见于此，苏联反间谍机关采取种种措施，在中国游击队中清洗 日本间谍。
以掩卷细思，苏日两国谍报机关采取的战术如出一辙。苏联是利用本国境内的中国人及朝鲜族人组成游击队，向其提供武器、弹药和食品，将其派回中国刺探情报。而日本军情报部门则利用在伪满洲国的“白俄”，武装他们，将其送到苏联窃取情报。中国及朝鲜游击队的指挥官。在苏军的情报部门的培训中心学习，而“白俄”队伍的负责人则在日本情报机构的特种学校接受训练；关东军指挥官向忠诚于昔日沙俄帝国的“白俄”发号施令，第一、二独立红旗集团军司令部则向中国共产党游击队员下达指令：中国游击队员按苏军情报部门的指示，在伪满洲国从事情报工作，“白俄”小分队则听命于日本情报部门，在苏联境内活动。
当然，中国游击队员接受境外援助，是为将祖国从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中解救出来，但“白俄”却说，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消灭布尔什维克党，重建沙俄帝国……
原载俄罗斯《独立报》（2006年1月20日），《参考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