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阳湾畔好时光
文 陈艳梅
我从小就有一个疑问:门前的那曲曲弯弯的河水是哪里来的?大人的回答各不相同。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她的母亲是辽河,是辽河下游最大的支流,弯弯长长绕阳河,滋养了我的村庄,我的田野,盛满了我童年的欢乐。河水茁壮了树木,河两岸是杨柳榆槐各色常见的树种,春风吹来,杨柳抽芽,榆槐吐叶。它们打打呵欠,伸伸懒腰,任春风抖落满身灰尘,任春雨洗涤沐浴,享阳光的深情爱抚,搔首弄姿,拔节抽芽。一树赛过一树,一枝胜过一枝,从河这边绿到河那边,从河的南岸绿到北岸,守护着秀美的村庄,装点着田畴地垄,氤氲了乡亲们的美梦。近水楼台先得月,喝饱河水的树叶,绿得那么厚重浓烈,那么深沉饱满,似乎要胀破了肚皮,又好像能挤出几滴汁液。个个风情万种,树树姿态妖娆,为家乡的春天拉开了帷幕。
夏天,河水岸边的树木,叶子似乎又长大了一圈,枝条又长了一节,树干又长粗了一圈。榆钱、槐花次第开放,一簇簇、一串串,珠光宝气,热闹繁华。高矮错落,深浅不一。枝上叶间,各种鸟儿调音定调,天天放声歌唱,呼朋引伴,时时相邀相伴。有了绿树,它们就有了依托,有了幸福和欢喜。这些聪明灵秀的鸟儿亲近人类、信任人类、喜爱人类,和人类共享绿色的家园。树林真是孩子们的天堂,群树成林,古树独舞。春有野花遍地,夏有群鸟鸣啭,秋来蘑菇满地,冬至雪花缀枝。小时候,每逢放学,我们就在靠近河水的树林里玩耍嬉戏,每天都要疯到天黑才肯回家。树林妆点了我的生活,拨动了我的梦想,染绿了我的生命。我依然记得曾在哪棵树下采过蘑菇,在哪棵树下吹过柳笛;在哪棵树下乘过阴凉,在哪棵树下听过蝉鸣……
河水滋养了植物。我喜欢岸畔那些自由疯长的生命,让我觉得生命蓬勃顽强,永不停歇的力量。水葱,顾名思义,就是长在水里的葱,模样和各家院子里种的葱相像,错综盘杂的根,亭亭玉立的茎上开着一串串的黄花,女孩子常常采来编宝塔,先把一根水葱茎中间折弯当作塔尖,再拿两根横在上面,像编辫子一样编牢。再一根一根往下编,要一根比一根略宽些,一直编到自己觉得够高了就行。看起来挺简单的,仔细一比较,就能看出差别,心细、手巧都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的会对手艺好的同伴称赞几句,也有不屑一顾的,也斜着眼睛,扭扭嘴巴,嘴上没说,心里却想:有啥了不起呢!男孩子们则用水葱做成各式各样的枪,在水中的芦苇丛里像模像样地打游击战。他们先分成两个部队,石头剪刀布,赢的装解放军,输的扮敌军。煞有介事地勘察地形、制定计划、分配任务,枪炮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有时还抓获一个叛徒或奸细,就得进行公审、宣判。我最喜欢看我哥枪决坏蛋那一幕,他满脸庄严神圣,俨然一个将领,他右手从腰间抽出匣子枪,左手叉腰,高声喝道:“叛徒某某某,我代表党和人民宣判你死刑,立刻执行!”然后,他对准叛徒“啪啪”两声,叛徒应声倒入水中,我们都拍手称快,忍俊不禁。当然也有好人被抓,枪毙前总要呼上几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我们心里自然都十分沉重和悲伤。
芦苇,我们习惯叫苇子。在河里的岸边周围,成片成片地生长着芦苇,守护着河水,沙沙的芦苇声和哗哗的流水声相应和,好像是情意绵绵的絮语,河水在芦苇间流动徜徉,像耳鬓厮磨的情侣。每年春天,河里的冰化开了,河水涣涣,漫上了堤岸。一夜之间,芦苇就冒出了嫩芽,远远望去一片黄绿,走到近前,却还未见,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知不觉的,那黄绿就变成了深绿,芦芽像箭一样昂首挺立,齐刷刷的,立整整的,让人想起苏轼的“蒌蒿满地芦芽短”。我们在岸边挖野菜,婆婆丁、车轱辘菜、水荠菜、苦麻子……几个小伙伴有说有笑,你比我赛,你追我赶,手疾眼快,伶俐熟练,很快,大筐小篮都满满当当的了。这时便会放下篮子筐子,采一些毛毛菊,酸不溜,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说笑。回家的路上,有时遇见“劫匪”——那些贪玩遛鸟打鸟的男孩子,他们没有完成挖猪食的任务,回家交不了差,就来抢劫我们的劳动果实。我们不给,他们就无赖地要和我们做游戏——打破车,就是把挖来的野菜一堆堆摆放好,在野菜堆前立一片木片或石头,人远远地站着,拿一个小石子打过去,如果木片或石片倒下了,那堆野菜就被赢走了。我们当然十赌九输,有心眼的人,会在筐底下支起几个小木条,再把野菜放在上面喧腾喧腾,看上去还是满满的一筐。被喂“饱”了的猪鸭依旧发出哼哼唧唧,嘎嘎嘎嘎地嚎叫和呻吟。盛夏季节,芦苇噌噌地长,超出了我们的个头,喝饱了河水的芦苇,从杆到叶都是鲜绿鲜绿的。我们抽出中间最嫩的那个芽,做成苇笛,有的尖细嘹亮,极富穿透力,有的厚重深沉直抵人心。还可以用长得周正的苇叶做成小船,放进河水里看它随波逐流,直到消失,时不时还能听见苇莺不知疲倦地歌唱。五月节临近了,大人们就来到河里边打苇叶,包粽子。这时,每株芦苇都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大最肥的叶片贡献出去,刷刷刷的打苇叶声,沙沙沙的风声,各种鸟鸣声,交织在一起,河里一片热闹沸腾的景象。河水里还有蒲黄。蒲黄的叶子是扁的,挨挨挤挤、拉拉杂杂地四下伸展,有的直立,有的弯曲,有的匍匐。夏天,会从中间长出一个硬挺,头上举出一个黄灿灿棒棒,像一颗蜡烛。那个蒲棒可以吃呢!不过,要把握好火候,太嫩了苦,太老了艮。秋天,蒲黄的叶子枯黄了,大人们会用镰刀割回去做蒲扇,驱蚊扇热。菱角。小时候,贫寒的家境常令人食不果腹,更谈不上三餐之余还能有零食打牙祭。忽然有一天,二哥神秘兮兮地牵着我的手就往河里跑。等我在河边站定了,他气喘吁吁地指着水里丛生的水草问我:“小丫,你知道这下面有啥好吃的吗?”只见那碧澄澄的叶子,在水面上蔓延开来,像一群娃娃,挤挤挨挨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把水面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有什么可吃的,就使劲地摇摇头。二哥得意地说:“下面有菱角,可好吃了,你等着,哥给你弄”。二哥麻利地下了河,弯着腰,把手插在那堆叶子下面,水一直没到他的脖子。不一会,只见他举起手中的黑褐色的果子冲我喊“小丫,你看!”然后就扔上了岸,我迫不及待地捡起来,只见它们有四个角,两两相对,四角相同,却形态各异。有的肚子大,有的头儿尖;有的秀气,有的难看。我虽然想吃,却无从下口。已经捞了一些,贪心的我怎么也不肯让二哥上岸。他只好往远处水更深的地方走,忽然,他身子一歪,滑倒在水里。我急得大哭大叫,幸亏二哥水性好,不一会儿,满脸泥巴爬出水面,又一身稀泥上了岸,筋疲力尽的二哥一头扎在地上,我又后悔又害怕,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二哥起来了,只见他用力咬开菱角的一个角,再用指甲抠开,就看见那鲜鲜嫩嫩,白白净净的菱角肉,二哥放进我嘴里,一股凉丝丝,滑溜溜的,甜润润,脆生生的味道弥漫我整个口腔,令人口中生津,感觉香醇细腻,不粘不燥,叫人唇腮留香。二哥看我那副馋相说:“走,回家去,哥煮熟了给你吃。”到家后,我们把菱角洗了洗,锅里放上水和盐,开始生火。那天好像风向不好,灶坑直冒烟,二哥满脸的泥巴和烟灰,呛出了眼泪,烤出了热汗。绕阳湾像一条蜿蜒的飘带,上面闪烁着闪闪的光芒,流淌着一件件幸福的往事。
作者简介:
陈艳梅,辽宁盘锦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传记协会理事,盘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盘山县作家协会主席。多年来创作出关于地域题材的文学剧本、散文、诗歌、小说、故事、快板等10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