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做商业的人,想让中国远征军成为顶流

           文 孙春龙

孙春龙这辈子只能做公益,做不了商业。


这是去年我决定成立一家社会企业,通过文创产品讲历史故事,传播和平理念,同时增加团队收入时,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个声音与2008年我从云南腾冲进入缅甸北部,采访滞留于此的中国远征军,最终决定帮他们回家时如出一辙。那时的质疑是,一个记者,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新闻当事人?


对我来说,我想做什么,只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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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有一座山,对我来说一直很神秘。


第一次听说这座山,是在2009年初,我去缅甸寻找中国远征军老兵,有一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时,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是一位满头银发个头矮小的老人。我睡眼朦胧地看着他,满心的不悦。未等我开口,他着急地说,我叫刘召回,四川人,是中国远征军老兵。


我愣住了。这位老人似乎感受了我的迟疑,不停地说,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我赶快让老人进屋,老人解释说,他听说有祖国的人来寻找他们这些老兵,他乘坐夜班车,从200多公里外的腊戌赶来。


等老人平静下来,为了核实他的身份,我询问他,都在哪里打过仗。老人突然变得无比紧张地说,那是猪狗不如啊,枪一响,人就成堆成堆地死。


战争已经结束60多年了,老人的脸上,依然满是惊恐。


通过老人结结巴巴的讲述,我才知道,刘召回是36师的机枪手,他讲述的,是发生在云南高黎贡山的战斗。他说,那时是六月天,山上还有雪,又是雨季,天天下雨,军服就没干过,皮肤都被泡烂了,脚上穿的是自己编的草鞋,容易结冰,一走路就滑。更惨的是,基本上吃不到热饭,就是生米和着雪水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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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战役结束后,刘召回留在腾冲,后来在1950年,逃往缅甸腊戌的深山里,卖苦力为生,并在晚年摆地摊卖鞋求生。


或许是害怕我不相信他的述说,刘召回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方便面袋子,打开,取出一张已经泛黄的写满缅文的纸,上面贴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几十年前缅甸政府发给刘召回的外侨证,每年他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缅币,就可以获得暂时的居留权。

刘召回的家在四川省岳池县,他的小名叫刘冬娃儿。征兵那年,他正好18岁,和同村的肖四娃儿、冯冬娃儿、肖谷娃儿,四人一起披红戴花,在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送下,为国出征。


离家那年,母亲才给他起了刘召回的大名。召回,一个名字里饱含了太多的期待。


直到70年后的2009年,滞留异国他乡的刘召回终于回到家乡。亲人们不敢相信,考问他:你的小名叫什么?“冬娃儿。”回答非常干脆。


双方抱头痛哭。

和更多的年轻人一样,我对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刘召回的讲述,让我知道了一个不应忘记的地方,高黎贡山。


无独有偶,不久后,我看到一位名叫程杰的中国远征军营长的回忆录,他说,有一天深夜,全营露宿高黎贡山山腰,午夜刮起大风,接着雷声大作、大雨倾盆,士兵们在风吹雨打下,冷得发抖,营部传令班长说:“营长啊,天快亮了吗?我经不住冷呀,快要死了。”天刚亮,揭开他的毯子一看,已经僵了。那一夜,全营总共冻死30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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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寻找关于这段历史更多的资料。


1944年5月11日,中国远征军发起滇西大反攻,跨越怒江,强攻高黎贡山。远征军只携带了少量干粮,穿着夏装,却要忍耐积雪冰寒,与守山日军在高山上,展开空前残酷的血腥争夺,许多士兵活活被冻死。经过一个多月反复强攻,付出了近万人伤亡,终于在6月中旬将守敌全部击溃,夺取了这座山各通行要塞的控制权。


这场战被世人誉为旷古未有的云天之战,其中最高的战斗点北斋公房海拔3175米,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海拔最高的战场。

2020年元旦,我们计划组织一次团建活动,有小伙伴提议,可以去当年的战场。我脱口而出,徒步翻越高黎贡山。


这个提议,让大家激动且又不安。激动的是,我们终于可以触摸当年的战场,感受先辈亲历过的血雨腥风。不安的是,常年积雪的高山,我们是否可以安全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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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提出一个更胆大的设想,带上欧阳春,一起穿越。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完成的挑战。欧阳春是小儿麻痹症患者,要抬着她翻越海拔3000多米的陡峭高山,这怎么可能?


我说,既然是一个团队,我们就不应该丢下任何一个员工。我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体验当年的先辈们,在高黎贡山之上惊人的凝聚力和毅力。

那时,我们寻找和关怀抗战老兵已经十余年,包括工作人员、志愿者们,都有一些懈怠了。我希望让大家知道,我们还需要继续努力,完成最后的冲刺,为先辈们,站好最后一班岗。


抬着轮椅,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气温越来越低,所有人的体能都到了极限。但大家没有放弃,相互搀扶,异常艰难地完成了这项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务。


当大家抵达北斋公房的时候,很多人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我们穿着防水服,登山鞋,拿着登山杖,备好所需物资,依然如此困难才登上这个世界最高海拔的战场,站在云雾中,我在想当年那群连雨衣都需要盟军援助的士兵,是如何以不屈的勇气,异于常人的决心,打赢了这场战斗。


历史与现实交织,伤痕犹在,我们已经忘记他们了吗?


这个地方应该被更多人知道,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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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山之役,最难的一仗是在冷水沟隘口,几天下来,尸体填满了山沟,血水顺着山沟往下淌。负责此次战役的198师两个团,战后每个团只剩下不足一个营的兵力,其中594团团长覃子斌阵亡。


覃子斌的墓地在湖南张家界,从高黎贡山归来后,我们曾带594团的幸存老兵刘化夷,前往张家界。他在团长的墓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历史,不能忘记。


2022年,我们成立了一家社会企业,这是我人生的又一次尝试和挑战。成立之初,我定位这个企业,是开发以战争与和平相关的文创产品,在传递历史真相、倡导和平理念的前提下,获得利润。


从记者转身公益的时候,有很多人不解,前东家毕竟是新华社的背景。如今要去做商业,身边的朋友都不看好,说我没有商业头脑,包括一些小伙伴也不解地和我争论,为什么一定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去开发产品?选择一些好的产品来卖,不香吗?而且,喜欢网购的主流人群是年轻人,而对抗战历史感兴趣的,大多是连网络下单都不会的大叔大妈,这是逆商业规律!


是的,我不是一个会做商业的人,2018年我离开龙越基金会,融资300万元,创办止戈传媒,做了一个以讲述战争故事为主的自媒体账号“龙哥的战场”,三年努力,终成一场空。在疫情到来之后,我借势宣告失败。


失败了,但不会放弃。

这么多年,我遇到太多的质疑和非议,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在深夜里静静地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一直认为,只要是正确的事情,一定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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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了一段话,在办公室的墙上:一家伟大的公司,不仅是获得商业上的成功,更要产出深远的社会价值。

我也明白,依然会有很多人质疑,但是,我想做什么,只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